当然,“东躲西藏”的日子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有一天,郭大炜提出了一个想法。
郭大炜的想法是:结婚——在那个四月初至温度适宜的两三点钟,在两个人“正儿八经”的在一起才只不过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忽然对面前的女孩儿说出这两个字,那究竟是属于我曾经憧憬的那种更加彻头彻尾的浪漫呢?还是只是一时冲动欠缺理性的感情用事?无论如何,那是我生命中第二次“碰”到这两个字。
那一天醒来是在丁武那儿,当然那是因为前面提到的相同的原因。那天睡得并不好,因为前一天晚上先后前来投宿的还有丁武的哥哥和表弟——两个因为“近水楼台”而被丁武以及他的战友们顺便一块儿“拉下水”了的后补“摇滚战士”,当然,那也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倾向,再加上“水中的月亮”确实具有吸引力。不过他们两个是有些不同的:哥哥的年龄再现转行“搞音乐”已经有点儿来不及了,可是他却无可就药的爱上了像弟弟那样的生活,他喜欢弟弟给他听的音乐,喜欢和弟弟的朋友们在一起,并且越来越觉得他从前的生活都丧失了意义。终于,他义无返顾的丢掉了工作并且因此离了婚;表弟年龄尚小,满腔热血,正在以表哥为师每天苦练吉他长达十小时以上,他的希望是:将来能像表哥一样。丁武家的这种状况倒瞒有点儿象当年抗日的时候:一家几口齐上阵——只不过年代情形都截然不同罢了。可是,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一家几口壮年男丁纷纷投入到这个看起来风光却不免太过“不切实际”的“梦想”行业里去,恐怕决不是什么令长辈“自豪”和欣慰的事儿——丁武家的长辈们确实对此一筹莫展却又无可奈何。当然,抗日是项艰苦卓绝的伟大斗争,那是得要抛头颅撒热血的,然而,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摇滚战士”,说到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因为,在做这两件事情的时候其实是需要一个共同点的,就是都必须得要具备那种叫做“死磕”的精神。我这么说也不是没有根据,因为“死磕”这两个字确实曾经话不离口的挂在当年这帮人嘴边儿上,而且,这还真不仅仅是一个空洞的口号,因为,我确实看到了那样的行动甚至结局。事实确实如此,这个在台上看起来风光十足的行业,某些它背后的艰辛与无奈实在是我无法在这里见诸于文字的——当然,我还是仅只针对那些具有单纯人格和怀抱纯粹目的的人;而另外一些为了达到“混个脸儿熟”的目的而挖空心思钻营人际关系学的人,他们的辛酸或者无奈,仍旧不在我的记述之列。而对于前一种人来说,我只能说,它实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梦想行业”。那么,所谓“死磕”到底是什么呢?从字面看来其实已经可以了解一二了:那就是楞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的意思——结果怎样自然可想而知!不过,反正是鸡蛋就早晚躲不过那一下,又有多少鸡蛋能幸运的成为小鸡呢?在我看来,这总比躲在那儿等待腐朽变质强,至少,不空来这世上一趟!而为了某一目标前仆后继的往石头上撞,这正是人类进步的根源。个人的结局有时候听起来确实令人不免感伤,比如说丁武家,四年以后,哥哥一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对现实失望之后去天堂继续寻找他向往的生活了;表弟在一场疾病后被迫放弃了最初的梦想,徒留一片惆怅;只剩下丁武一个人依然“抗”着他心爱的“枪”(吉他),坚持在他们当初曾经共同热爱过的“战场”。这也算得上悲壮了吧?我们且不去谈论那些存在于细节里的是非曲直,至少,他们的人生曾经轰轰烈烈过;曾经痛快而勇敢的选择过,抛弃过;曾经梦想过,寻觅过。而既然称之为人生就不该没有向往,就不能停止“做梦”,这正是生而为人的意义,也正是那些日子以及那些日子里的他们值得记录的原因。我们都是一些不管不顾只要向着那个发出梦幻声音的方向行走的人,有的时候我们甚至有这种体会:音乐是毒品。可是,中它的毒我们愿意。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圆满的结局,因为,我们终究逃不过撒手而去,终究逃不过分离。所以,所有的拥有都不属于你,“做梦”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就像那一天醒来,仍像梦中,不,是仍是梦中。那些天我和郭大炜确实给折腾得够呛,三天两头儿在别人家打地铺挤沙发,热闹倒是热闹,可是,总归睡不安稳,每天醒来,那种恍恍惚惚的劲头儿,确实像在梦中。尤其碰上那天在丁武那儿那种情况,一间一居室的屋子,刨去家具空间所剩无几,五个人见缝插针的和衣而睡,铺不够铺盖不够盖的,有一个人有点儿动静,大家就都醒了。当然我们谁都不在乎这些,我们确实是一些“特别能‘磕’的人”,这一点,我们自己也都承认。起了床,洗了把脸,听着老Pink(PinkFloyd——丁武好多年不变的至爱)。那些年每次去他那儿,他总是在听这个,又都“精神”了。然后我们就去楼下的一家小饭馆儿吃东西,那天天气很好,我们就让老板把桌子搬到了外边儿。说说笑笑的吃完饭,哥哥表弟先上楼去了,丁武去打公共电话,我和郭大炜边喝茶边等他。还记得那一刻的情景,光线稍稍有点儿晃眼,我们都带着墨镜。郭大炜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背景是人来车往的街道,他侧着身,叼着一根烟,靠在椅背上,腿伸得老长,旁若无人的仰着头对着天空,像是在享受阳光。然后,就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他忽然转过头来说出了那么一句话:“咱们结婚吧?”“你说什么?”,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法儿不这么以为。“我是说——咱们结婚吧!”,他扭过身来,坐端正了,对着我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回,我确认自己没听错,再仔细的察颜观色,他的表情也不象是在开玩笑呢。我也坐端正了,为了便于更加“透彻”的审视他,还把墨镜往下稍微拉了拉。他十分坦然的坐在那儿,目光隔着墨镜迎接着我的,任凭我在他脸上搜寻着。那样撑了一会儿,他忽然绷不住笑了:“喂,你找什么呢?没见过啊?
我们隔着饭桌再次一言不发的相对着,十分“专注”的相对,两双墨镜背后的眼睛为了一个答案,只不过,一个是寻找,一个是等待。那样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欠身过去摘掉了他的墨镜,他依旧不慌不忙的坐在那儿,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十分坦然的对着我,并且不紧不慢的追问了一句:“你同意吗?”在那个晴朗的两三点钟,在尘土偶尔扬起的街边,在一家普通不过的小饭馆儿前面,他就那么突然的向我“求婚”了——什么都没有,没有钻戒,没有香槟,没有鲜花,没有拥吻,没有所有的浪漫形式,他给我的,只是那么一个等待回答的问题——那更像是我和他的另一次“谈判”。我再次沉默了,脑子里却转得飞快,我无法相信,那个所谓的终身大事居然就在这么一个毫无防备的时刻,这么一个尚且混乱的情况下难道不是这样的吗?)突然降临并且只需等待我的决定,而且,这一回可是要来“实实在在”的了。可是,我准备好了吗?虽然我还没能够彻底摆脱从前的爱情带来的阴影,可是,我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虽然相处的时光尚且短暂,可是,我却已经不能否认这一点,而且,我当然希望这一次的情感可以获得我曾经期望的“天长地久”。可是,他准备好了吗?他真的不会改变了吗?这个我还不能肯定。我不能说我懂得婚姻里面至关重要的是什么,可是,我却知道那是爱情的结局,但是,我对这份新的爱情仍存有疑问:那些物质上的问题我倒全不在乎,一切我们可以一起创造,而且,就算穷困潦倒我也不在乎,因为,在精神世界里我们确实是一致的,而我,又恰恰是那种只会因此做出选择的人。可是,这样仓促的决定里是否存在另外一些原因呢?我当然不可能不去猜想那些存在于那个表面现象之下的另外的缘由,我不是不知道,那对他来说并不是因为爱已经那么迅速的升温达到令他想要敞开怀抱将另一个生命永远接纳,那更多是作为一个办法想起来的。
我什么都不在乎,甚至也不那么相信“天长地久”了,可是,我依然希望,我还没有绝望——有谁不希望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老去呢?我不怕一赌,可以一赌,也愿意一赌,我也无所谓仓促,但是,我却决不要在那份赌注里存在其他的原因,那必须纯粹是为了爱的结合,对于我来说,这才是至关重要的。那样想着,我也还给他了一个问题,我只问了他这一个问题:“你这么决定的原因是什么?”,“你是不是怀疑我是在做给她看?”,问题显而易见,他一针见血的说了出来,“这样确实可以让她死心。可是,请你相信,我的决定不是因为她,是为了我们——我和你。我希望能和你更认真的相爱,不受打扰的相爱。”,他想了想,然后说。那个答案足够了。有些决定确实具有十分微妙的作用,可以在瞬间改变周遭的环境以及人的心情,尤其是“结婚”这两个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和自己在一起的男人肯说出它们,无论怎样也证明了他的态度吧?尽管心里的疑惑并不能因此立刻消除,可是,因为他的答案,我的回答也是肯定的——就再赌一次又何妨呢?就算只是因为相信,这一次和那一次是不一样的(是的,我也永远不能否认那一次的真实性,尽管那并不存在什么法律上的效应——说到底,我并不是一个那么介意类似于手续的“形式”的人)。一切还是在那一刻改变了,那个突然到来的“终身大”的事情在经过简短的对话而看似轻易的达成一致时,我相信,那不是儿戏。尽管心里有点儿像打翻了五味瓶,可是,那个即将发生的“大事”还是让兴奋和喜悦占据了更多成分,当然也还有新奇,我还是有点儿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可是,他就坐在我对面,而且,我们确实已经在讨论一些相关的细节了。那样的时刻里,我觉得,我们周围喧嚣的背景被撤去了,而换成了一处只在梦中去过的地方,我恍恍惚惚的觉得,已经看见了自己和他白头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