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是全球性食物,到处都有人煎蛋吃,但是,荷包蛋这个称谓,似乎只是我们中国才有。在出国访问时,吃过典型的西式早餐,一份煎蛋端上来,蛋白铺得很开,蛋黄跟没受过火似的裸露着,完全产生不了荷包的联想,吃起来感到半生不熟。中国各地饮食上差异很大,但荷包蛋似乎东西南北,都确实从形象上往荷包上靠。记得小时候看母亲煎蛋,总要用锅铲把边上已经凝固的蛋白,轻轻往当中卷铺过来,把蛋黄裹上。后来自己成家立业,煎蛋时也这样处理。荷包蛋似乎是最稳定的家常食品,又似乎在饭馆菜单上永难出现。记得我头一回离家住校读书,临行前母亲往我的榨菜肉丝面上,又搁了一个热乎乎的荷包蛋,咬开那蛋白形成的"荷包",里面的蛋黄刚好脱生,不过嫩更不老硬,那味道真是妙极了!还记得我头一回出国访问归来,妻子也是煎荷包蛋给我吃,她最后的定型不是母亲那种"菱形荷包",而是"半月形荷包"。传统民俗文化中荷包款式的多样性,也潜移默化地渗透进了普通中国人煎荷包蛋的定型方式里,吃着那香喷喷的荷包蛋,回国回家的感觉,浓酽到眼睛发热的程度。有一回在外地饭馆,我非要点他们菜单上没有的荷包蛋,人家服务态度很好,给我端上来了,但一看吓了一跳,油汪汪的,不像荷包倒像个拳头。也不能怪人家,荷包蛋原是家里小锅小灶的产物,它满溢着太平岁月里小康生活中的温馨亲情,那是所谓仕宦情、商海情、江湖情以至如今颇时髦的网络情、露水情都绝对不可与之相比的。
藕农兄弟跟我说,他儿子去年考上了本省的大学,前些时暑假里还来这里帮他罱泥,他也是常煎荷包蛋给儿子吃,儿子说这荷包蛋真香死人了。他呵呵笑:"到底大学生,也不忌讳什么,香么该香得人更活泼,怎么嘴里死呀死的哩!"我就说:"等你儿子成了博士,当上CEO,在这边买栋别墅,把你老伴也从家乡接来,你们住小楼,坐小车到处玩,那可就苦尽甘来啦!"他挑起眉头:"苦?改革开放以前苦过,哪舍得用油煎蛋!现在我真是一点不觉得苦!家里盖的楼没有这边的楼神气,上下也有六七间,足够了!老婆守在家里,种果树;我冬天回去,春尽过来,我在这边种这些东西好快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过自己喜欢过的日子,煎自己喜欢的荷包蛋吃,我觉得成了活神仙呢!儿子已经扶他上了路,以后他就是成了你说的那样,或者更加地大富大贵起来,我也不想去沾他的光,他能知道我心里喜欢什么才叫真孝顺!"
从藕农兄弟那小屋道谢出来,消化着那美味的荷包蛋盖浇饭,漫步在田野里,晚风爱抚着我整个身心,引出我缕缕不绝的感悟。莫道藕农不起眼,人微言深耐寻味。小康胜大富,难得是怡然。西边绿野尽头晚霞裹护着落日,恰似一份足够天下百姓共享的荷包蛋,试问熙熙攘攘人世中,有几多能心怀对平凡的敬畏、对纯情的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