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叉路口烟尘滚滚,
我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
一条路来自山前,
一条路来自海滨,
第三条路通向意大利。
尘世的君主都向烟尘中
沉睡的道路奔驰而来。
君主的铠甲闪闪发亮,
王冠闪着金属的寒光,
闪着冰冷和痛苦的寒光。
君主们召开会议,
讨论该向何处去。
一条路来自山前,
一条路来自海滨,
第三条路通向意大利。
君主们的征衣上,
布满金黄和暗淡的花纹,
花花绿绿,活象一具腐烂的兽尸。
那黑暗魔鬼的呼吸
也跟他们一同飞去。
左顾右盼,东张西望,
不知密林深处有无野兽的踪迹。
山中吹来一阵清风,
海滨也吹来一阵清风,
但在意大利却死一般平静。
我坐在尘土飞扬的十字路口,
清楚地看着这三条道路——
我坐在尘土飞扬的十字路口
看见君主向意大利跑去。
傍晚,范里斯突然来了。
“列尼把水彩画都给您拿来了?”他问玛格丽特,“嘿,就在这呢。他多么善于配置远近景物啊,你说对吧?如果他不过分地妄自菲薄,他完全可以画出比我们在画展上所见到的更好的作品。他的作品是真挚而朴实的。”
“是的。”玛格丽特没有抬起眼睛,用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回答。
范里斯用温柔的目光看着玛格丽特。
“您的脸色苍白,是不是头痛?那我最好离开这里。”
“不,不,请您不要走,我请求您再呆一会儿。我的自我感觉很好。”
范里斯开始浏览那些水彩画。
“对了,其中有一幅我搁起来了,准备配个镜框,”他继续若无其事地说,“但我在家里怎么也找不到了。也许,列尼把那幅也拿来了?可不对呀,这里并没有那幅画。”
玛格丽特打开自己书桌的抽屈。
“它在这里呢。”她把背面用铅笔写着一首诗的画递给范里斯。
范里斯暗自打了个寒颤。
“您读过这首诗了吗?”
“读了,那是出于意外。列尼认为这是您为了配镜框选的一段诗。他没有读。可我差不多全都读完了才明白,这并不是想叫外人看的。请您原谅我。”
玛格丽特内疚地低声说,但仍然没有看范里斯。范里斯当时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噢,那简直是胡诌的东西,不值得看。当然,我自己从来没有拿起熟人看过。既然是‘出于意外’……本来,这不过是按毕诺乔•戈乔里的风格,我采用了另一种表达形式而已。您从来没有想到,几乎所有的童话都有双重意义吧?艺术的生命在于它追随令人愉快的东西,而不……不要认为……玛格丽特,您怎么啦?为什么……”
姑娘失声地痛哭起来。
“唉,您太残酷了!太残酷了!我没有权利知道您的事情,但也不该给我编这样的故事呀!”
范里斯不知所措地看着玛格丽特。她哭成了泪人儿。
“毕诺乔•戈乔里!而我还真闭上眼睛企图看见他们……并和您去开玩笑……但在内心深处却隐藏着这种感情!唉,您怎么能想得出来呢?”
范里斯坐到玛格丽特的身旁,用手温存地抚摸着她的头。
“可是,孩子,我怎能忍心用自己那些令人讨厌的古怪念头来纠缠您呢?它只该埋在自己的心里。属于我朋友的只有一切善良的东西。您别哭了,我亲爱的,我这样使您难过,心里感到特别痛苦。我真不该给您寄那封信。没想到会使您这样难过悲伤!不过您只知道我会几句歪诗罢了。要知道我有足够的自尊心,是不会发表这些诗的。”
她直盯着范里斯的脸。
“我这是图个什么呢?难道是想探听您的什么秘密,或者用自己的爱情使您讨厌吗?您为什么这样装腔作势地骗我,使我高兴,给我讲些童话故事,仿佛我还是一个犯了过错的孩子需要别人来安慰?您对死尼不也是这样吗?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怎样才能使您相信,您对我是多么珍贵……”
玛格丽特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住了自己。
“我这是多余的抱怨,您总是有一定之规,这是您的病态心理。”
“什么……什么病态心理,亲爱的?”范里斯平心静气地问,“热衷于打油诗吗?这不过是一种坏习惯,我也只不过在闲暇时候作为消遣而已,何必这样难过悲伤呢?”
她转过身来,逼视着范里斯的眼睛。
“我说的是另一回事。您总是这样怀疑大家,愚弄大家,不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人们真心爱着您。难道一直到死您也要保持这副面孔吗?难道只因为一个人出卖了您,您就永远对任何人都不相信吗?”
范里斯霍地站起来,背向玛格丽特,俯身在水彩画上。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翻着画稿。
“那您知……知道吗,”他故作轻松地说:“我们这次谈话,使我联想起英国人的一种语言游戏:两个人交叉提出问题,而又文不对题的回答。我感到非常遗憾,我是那样的麻木不仁,对您谈到的这一切,连一……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当然,您是不会有的。”玛格丽特痛苦地回答,“否则,您不会象对待一个六岁小女孩似的对待我。”她抓住范里斯的手,“但问题并不在这里。您怎样对待我,还不都是一个样……可您又怎样对待自己呢……我了解,亲爱的……”
她又痛哭起来。范里斯一动不动地继续盯着一处出神。她把脸紧紧贴着他的手。
“我知道您曾相信过一个人……但是那个人欺骗了您。我知道,他葬送了您的青春,毁灭了您对上帝的信仰……我亲爱的。”
玛格丽特叫喊着仰首躺下。范里斯却笑了。
“不应该这样!”她叫喊着,“不应该这样!哪怕杀死我都行,可就是别这样折磨人!”
他继续哧哧地笑着。
她把脸埋到枕头里,当她把捂着耳朵的手掌移开时,他仍然在笑。最后笑声中断了,开始一片宁静。只听到轻轻的挪动声、撕碎纸片的破裂声和小心翼翼的掩门声。
玛格丽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随着外面大门砰的一响,在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她抬起头来四周望望。
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她床边丢着一张被撕成两半的写着诗句的水彩画。